鬼山谣

【启红】惊鸿(4)

(4)

日上三竿,阳光透过天山寒梅绣纹的纱窗朦胧地散开来,流淌在一室之内。

“唔......”二月红翻身时感到头皮一阵刺麻,无意识地闷哼了声。

“别动!”初醒时的声音带着感性的沙哑,毫不威严,甚至有几分未睡醒的任性脾气。

“......”二月红睁眼望着面前的人,云里雾里地发了会儿神,才反应过来一句:“张启山?”

“嗯?”张启山大抵也是睡得不舒服了,眉头微微皱着隐在如瀑的青丝间,被他问道才撩开黑发露出刀削般凌厉的眉眼。

 

曾听一个云游的老道士说过:“看人命数呐,三分靠面相,三分靠骨皮。”

他那时还小,在奶娘的怀里含着糖就问:“那剩下的四分呢?”

老道士捋了把花白的长须,还算清明的眼珠子一转,颇有仙风道骨地长叹一声摇摇头道“剩四分,那乃是天机,不可泄漏邪!”

于是人群哄笑作鸟兽散去,二月红趴在奶娘的肩头,想着那人该是遗憾的,却又分明看见那人冲他明朗一笑,收拾收拾道卦仍是乐呵呵地领着个大抵比他还小的娃子往街口走了去。

“在想什么?”张启山有些慵懒地眯着眼,被二月红枕着的一只手微微收拢,有下没下地拍着二月红的背。

“想起边城的一个老道士,当时问他命数他没应,到现在我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二月红微微动了动脖子,找了个舒适的角度一边说道。

“你若是有惑,我倒有一位故友深谙八卦阴阳之术......可以引荐于你。”张启山话语间顿了顿,眉头微蹙着才又继续说下去。

“殿下不必如此,况我也早过了刨根问底的年纪,有些事追究到底了反而失了意趣。”二月红敛了眉目,语气淡漠而疏离。

张启山的手顿了顿,还是轻轻地落在了二月红的后心,拍了拍道:“整理整理,今日要随多兰面圣的。”

二月红这才起身,坐在铜镜前,慢条斯理地梳发。

被二月红枕了一夜的手甫一松快,经络血脉顺畅了反而感到刺麻得紧,动一动就针扎似难耐的痒痛,张启山缓了一会儿才起身。

正看见二月红理着发带,准备束发。张启山很是自然地接过二月红的绛红银绣的发带,依旧是半边蝴蝶飞的样式将一把瀑发松松地束在颈后,垂落下的一长一短祥云图样挨着齐背的长发随着动作活了一般翻飞起来。

二月红进内物整理时小施已领着下人亲自送来了今日面圣迎宾的服饰。待二月红一番梳洗过后,张启山仍坐在铜镜前,背挺得笔直,在铜镜中挑眉一笑,坐等服饰。二月红敛了眉目,颇为乖顺地走过去为他束发加冠,更衣净面。

因着今日要面圣,二月红特地着了身白底红梅广袖礼服,外又按着胡地习俗着了层纱衣,素白烙红梅,自是飘渺曼妙,内敛而不失庄重。却不知是巧合还是张启山故意为之,虽是着了身青灰色广袖礼服,却也在外袍外加了间乌青翡翠色绣青松的纱衣,越发显得身形高挺,眉宇间的冷漠凌厉似乎也被淡化成了敛住锋芒的沉稳。

“本王与多兰公主在冬猎是就胡地文化交谈甚欢,是以多兰公主次日便命人赠与我一青松纱衣,亦赠言曰:‘君子如松,谦谦若梅’。”张启山淡淡地开口,将早已准备好的应言提前说与二月红听了。

本不该说与他听的,却莫名其妙地恼,不知是为多兰擅自变更计划引了二月红深入局中,还是为二月红那副乖顺而疏离的模样,抑或是两种兼之。

“殿下贤良方正,万事之处,无不冷静淡然,理应是当得起君子如松。”二月红微微一拱手,虽是奉承之言却说得不卑不亢。

“你是说我冷漠无情。”张启山仍是淡淡地说,却带着肯定的语气。

言罢,理了理系在襟带上的黑曜挂坠,看似光滑的圆润玉面在阳光下应约显出繁复的浅刻暗纹,大抵该是某种瑞兽。权贵似乎都好这些,却不去想自己是否承得住这样的鸿运,有时候鸿运过火才是衰运的开端而已。若是张启山,大抵是承得住的,就算承不住也要把它牢牢的锁死,不让他人触碰,也就这般的狠厉,才会有今天这步田地。

二月红敛了心神,又一拱手道:“是在下唐突了,殿下之事岂是吾一介凡夫所能评说,该有史官落笔才是得当的。”

青史留名吗?

“即使史官落笔也是要听圣上一句话的,总不至于落了皇帝的面子......”张启山眸中有一丝狠厉划过,很快便恢复了淡然,将凌厉的锋芒与未出口的言语一并敛下。

 

“为臣该有为臣样子,为君也该有为君的样子,若是失了大体,遑论君臣礼义,都是该诛的。”曾有个富甲一方的商贾和张启山这样说过,然而生于皇家莫不是深谙此道,又哪里需要他来指点。不过是过耳,道理还是自己心里才是最清楚的。

 

一时静默,两人各怀心思,直到小施敲门来禀,才回过神来。

“殿下,多兰公主来访,已在在前殿候着了。”

“可知所为何事?”张启山微微皱眉,在这时大张旗鼓地来他府上,这是在帮他争取联姻呢,还是要故意引圣上猜忌呢?

“未言明,只说事及二爷。”

“走吧。”张启山开门对对小施说道,回头淡淡地看了眼二月红,见他还是垂眸静立的样子,便知他早知此事。

并没有质问,也无需惊异,二月红从来都不是一个乐意接受别人安排的人,他走在他自己的计划里,没有人能撼动。

 

“多兰公主久等。”张启山并不落座,只是临窗站着,望着外面一片银装素裹复又低声对小施说:“去给二爷加一件狐裘。”

“殿下着实配得上一句‘君子如松’。”多兰放下茶盏,盈盈浅笑道。

“公主又是如何觉得这‘谦谦若梅’呢?”张启山望着多兰一身似火红衣暗金描梅,冷冷地开口问道。

“佛爷啊,有些事情不是我觉得,而是圣上觉得。”多兰冷笑。

“一时兴起过了,也该收敛收敛心神了,别忘了你郁郁而终的娘亲......”还未说完,便被森冷的目光扫得一窒,不觉间他又淡然收回了目光。

多兰喃喃道“如果没有他,我们会在一起的吧?”

“不是他,是你自己。”张启山淡淡地说,心里却冷笑她的背叛。

多兰嘴唇翁动,最终没说出什么话来,大抵是无可辩驳的。

 

皇家高墙深院,昱帝政务繁忙象征性地露了面便离开了,钦那可汗也称恙返回了住处,如今只留得一群王公贵族饮酒作乐,好不热闹。

“都说着胡人的舞蹈妖娆大方,我等却不曾有幸见识,听闻公主能歌善舞,斗胆请公主舞一支曲,不知可否?”那武定侯的的儿子喝了酒,醉意翩然得揽着左右美姬说话也口无遮拦起来。

“贺迁,不得无礼!”太子喝道。

“无妨,只是献丑了。”多兰低头掩面一笑,好似娇羞得紧,却暗藏凶光。

“此处既无胡琴,红二便以古筝为我伴一支华池罢!”多兰藏在宽大红袖中的葱白玉指轻点向处在外围角落的二月红。

二月红微微拱手,顺着人群让出的一条小道来到琴台,微一拢广袖坐下,纤长的五指不似女人般的柔弱却是富有力量的柔韧,如刚亦柔。

琴音断续轻柔,调琴末了,二月红抬手作请,众人的视线才回到湖心的支在石坛上的木制舞台。

天气很好,风和日丽,冰蓝色的湖水反射着太阳光,湖心的舞台光影重叠若隐若现,偏这琴音轻快明朗,舞姿洒脱大方,便是让人觉得真实又虚幻。

华池近尾,琴音舒缓下来却不松弛,平滑柔美,忽而又至高潮,一声裂帛摄人心魄,昭示着华池之宴最终的悲惨结局。多兰广袖高扬,阳光透过轻纱映射出纯粹高贵的朱色,她仰面展腰,如瀑青丝乍失束缚如瀑散开,那微眯起的狭长双眸毫不掩饰的妩媚天成。

张启山对上她的视线,一时失神,只觉那是一朵盛开在北方草原上的虞美人,一朵为死亡开放也为死亡凋落的花儿。

 

“虞美人在我们那里是为死亡悲歌的花儿,它们的意义只有在死亡面前才会被放大,在平时也只不过是草原上一种艳丽的花而已,没有谁会去采摘它,它们就烂在土里,来年又开得漫野。”

 

“碧血化为江上草,花开更比杜鹃红。”

 

张启山回神,眸光冷然,在团簇的花言美词中悄无声息地退了出来。

小施在宫门外候着,禁军分列在打开的宫门两侧,宫门只有迎接帝后时才会全开,平日里就是皇子王侯来也只开半扇,如今破例大开,反而叫人猜不透昱帝对突厥的态度了。

“见过祺王殿下。”两列禁军齐齐拱手行礼。

“殿下。”张启山走得很快,小施不得不小跑着跟上,待走出老远才来得及说话。

“齐八爷云游入京,打算常住,方羽已经带人到华烟廊安顿下了。”小施拢手跟在他侧后一步的位置,音量得当,只有二人听得清晰。

“改天你代我去拜访一下,他若愿意便将人请来府上一叙。......也叫上红二。”突然想起二月红说过的那不得解的所谓命数,一下便也脱口而出。

“是。”

渐渐走到了九里合商街,人气热闹便起来,各色店铺林立的街道显得有些拥挤。

若是在观星台往下看,天都格局其实壮观宏大,但细看其实精致得紧,依着微坡而修筑起的皇宫远看也不过巴掌大小,青檐朱壁的宫墙往后是高大的灰白色石筑宫城墙里往前是汉白外墙,庄严肃穆而富丽堂皇。往下被分为了上九合,中九廊,下十八肆。上九合又分为头九、平九和下九,头九供皇亲国戚,平九供朝堂大臣,下九供天都富商。中九廊大多是些供小姐少爷们消遣的娱乐场所,有茶轩酒肆亦有歌舞坊和青楼。下十八肆多居住平民,市井烟火气很足,各色人等多不胜数,反而是天都最为热闹的地方。

“前面干什么这么多人?”道路完全被人群堵死,张启山不愉地问道。

“好像是李相家的人,大抵又是那李小公子在整什么幺蛾子了。”小施远远瞧见了李相府的副总管不知在忙活什么。

“李麟?去看看!”张启山忽然心情大好一样的,欣然往人堆里去了。

李相,朝廷上的元老人物,侍三朝帝王到如今仍然屹立不倒。这李相的厉害之处在于眼力精明,王权更迭的风波中他总是能够在一开始就站在必胜的队伍,只是这人老了也就不大顶用了,直到现在李相还摇摆不定未能完全站定一个阵营。这李相是老来得子,膝下仅有一子一女,对大女儿已是足够纵容,甚至到及笄的年纪也未有要强迫他嫁人的意思,而对这个眼前这个李家小公子李麟更是万般宠爱,无比纵容。这李小公子素来爱赶风潮,今儿这事儿大抵也是不知从那里听来的玩儿法。

“不必在下多说,诸位看在眼里心头也明快啦!”展台上依次陈列许多乐器,看那边角处细微的雕饰大抵可以判断是出自同一派匠师的手,却不是现今鼎盛的叶吴两大手艺世家。

待细看时却见那正中端放的一架瑶琴颇有些精致,大抵有些年头了,桐木的琴身光泽饱满温润而内敛沉着,琴头边有一极细微的阴刻嵌金丝的凤凰图腾,寥寥几笔却颇有神韵,临边有一鸦青色绳系住的一副白玉扣,似乎也是上好的玉料。

张启山想起以前在边城的二月红也有一架琴,却未仔细看过,只模糊记得那琴的边上也有一黛蓝色绳系上的玉饰,只是在被死里逃生时被他拿来挡刀枪乱箭后弃于荒野了,再后来二人分道扬镳又加之自己挂帅出征,也就未有机缘再弥补他了。如今机缘巧合,张启山有心弥补二月红,于是往前挪了两步,细听起李麟的说道来。

听了洋洋洒洒的一通长篇大论,得到有用的信息不过两个......其一,这套乐器系前朝末年著名匠师万立之手,本是赠与好友的生辰礼,后因改朝换代时好友触怒龙颜举家被屠而作罢,所谓好友姓甚名谁皆不可知。其二,凡台上陈列之物盖系一人所出,亦只入一人之囊。

听到这里便去了一些人,剩下的大半数人也就图个热闹,真正想要买下的却只得寥寥无几。在最前面墨蓝衣衫的书生似乎很中意那支玉笛,而在他旁边与他窃窃私语的暗紫色武服衣衫者则想要琵琶,此二人张启山是见过的,分别系今年的文试探花和武试状元,现如今正按惯例同其余金榜题名者住于平九的状元坊内待旨面圣。那武状元可是张启山的熟人,六岁那年张启山奉旨归都,路上他便是唯一的玩伴,一个侍卫的儿子,幼年便死了娘却是个乐天的性格,整天嘻嘻哈哈没个正形儿,偏生和张启山这等淡漠性子的人成了挚友,想来大抵也算是互补了。

张启山有意收拢人心,于是对小施一番耳语,小施登时乐开了花儿,清清嗓子便道:

“这套东西少说得黄金千两,这里怕少有人拿得出,这位公子又必须要一个人来买,这生意难做咯!”

“是啊是啊,我本中意那琵琶的呢!”那武状元看见张启山时登时一愣遂及狡黠一笑,添了一嗓子叫苦连天道。

顿时底下便有了各种声音,一套乐器已经各有了买主,张启山这是出来道:“李公子,我们里面谈?”

那李小公子一看这富贵王爷乐得不行,麻溜儿地往里面请去了。

这边外面人群欲散,小施又挽留道:“诸位留步,我们爷说了只要那古琴,其余任诸位喜欢皆可自取。”

“那银钱如何算?”有个书生问。

“只当借个人情,诸位自凭意愿罢了。”小施微微一笑,眼角余光打量着各位脸上的表情,面露贪色者不行,目露奸佞者不行,余下的只待交谈几句也都拎得明白。

于是待张启山出来时,人选早已挑好,张启山邀众人晚来府上一聚,众人听得,寒暄几句便都散开了去。

武状元待人走后才一敛那嬉笑的神色,规规矩矩地躬身行礼道:“殿下。”转而又笑起来走到小施旁边眨眨眼问道:“你们殿下可是事务繁忙?可有时间同我一叙?”

小施看到自家王爷肆意扬起嘴角无声笑着,也跟着笑起来,回道:“殿下今儿无甚大事,你尽可叨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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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见......

因为最近我很怀疑自己...呃,可能是下一届坑王.....

所以!我觉得我应该立个flag 计划表

先完结惊鸿(50d) 让后大梦行+吴小佛爷外传交错着来(...) 

让后有新脑洞(行动跟不上脑洞🤣)+有时间就把之前的都填一填 ......

此工程已超过预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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