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山谣

【启红】惊鸿(3)

从玉林酒楼出来,侧首便望见了正站在河边吹风的张启山,风吹得他的衣袍猎猎作响,那个背影和多年前一样,坚定而孤注一掷。

 

“小狼会救小狐狸吗?”二月红坐在屋顶上,睡眼惺忪地问。

张启山立在檐边,临着一个枯死的老树,月光冷冽投下细长的枝影,好像他随时都会跳下去消失不见,然而他却站在那里,没有回头,坚定而孤注一掷地说:“会。”

二月红等到了答案,昏昏沉沉的就睡去了,梦里还是那个故事,小狼和小狐狸一起,高高兴兴的,长长久久的。

 

二月红回神,却摇头轻轻地叹了声,小狼还是长大了,小狐狸也长大了,小狼和小狐狸可以长长久久,但狼和狐狸不行。

张启山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也就转身往回走,恰见二月红摇头状似低叹。抬头片刻,目光相接,二月红有些懵懂地眨眨眼,张启山于是敛低眉目,藏不住的笑意,心想:我的小狐狸还在呢!

两人沿着河道慢悠悠地走回府里,一路上很是默契地保持缄默。关于三人之间的纠葛,没有人问,也没有人说,微妙的平衡谁也不想打破。

 

是夜,祺王府内夜色沉沉。

张启山坐在未点烛的蓝烟斋内,借着月光隔着纱幔望向会心湖那岸的坐在石台上赏月的人儿。

“九爷那边回话了吗?”张启山问道,声音压得很低,生怕惊到了一池月华里的谪仙人。

“还没有,不过殿下回来之前九爷派人来过一趟,拿了新药过来,让您斟酌着用。”小施一边费劲地睁大眼睛在朦胧的月光下给张启山肩头的伤口清洗换药,一边还要回答道。

“嗯......老规矩,让老六欠着。”张启山说着摸出一个青灰色的麻布小袋,扔到小施手里。

“是。”小施掂了掂,挺沉,压着不少人命呢。

 

那六乞丐是个刀客,一把关山刀使得极好,也曾有过“闹事一路过,当街人头落”的说法。此话不假,却因为已过去多年加上他行事低调就很少有人相信罢了。张启山和六乞丐也算是经历过生死的朋友,虽然其中横亘了金钱利益血海亡魂,但有的兄弟义气即便如此也不会有任何变质。

 

“殿下其实是个好人,就是性子冷了点。”小施小声嘀咕了句。

张启山好像听到了,笑了笑未置可否。

 

“好看吗?”张启山走到二月红身后,轻轻地问道。

“嗯,很干净。”二月红淡淡地答道,清辉满目,谪仙一样的美玉无瑕。

“是很干净。”张启山侧首望着二月红,出神道。自古繁华之下无不肮脏,只有这亘古亘今的月儿永远银辉冷冽,照着繁华,也照着繁华之下的肮脏。

看尽世态炎凉还能冰清玉洁?

不,就是这月儿也会阴晴圆缺,何况俗世的人儿呢?

两个人静默无言地各自独酌。良久,许是微醺,二月红转过身来,背靠桌沿失神地望着院中的一株还未开花的凤凰木。

“四哥,讲个故事吧。”

“......好。”

 

就着月色,醉意微醺,张启山慢慢回忆起那个故事,低沉的嗓音被酒意带出一种温柔缱绻的沙哑。

 

南边一片富庶的森林里,来了一群北方的狼。狼王手段果决,一入森林便大开杀戒,稳固了狼族的统治地位。那是一段狼族内的佳话,一直到很多年以后,狼群里的小狼崽子围坐一堆听着族里的长者描述那个时候的场面。

“我也是从以前的长者口中知道的。那是夏天,草木最繁茂的时节,森林里大片大片的血迹,就像红色的虞美人一样,啧啧,美得不可方物!”说到此处老狼眯起眼睛,很舒服享受的样子。小狼们虽然半懂不懂却也学着长者的样子摇头晃脑地砸吧着嘴巴。

“虞美人是什么样子的?”有一只小狼问道。

老狼循着声音望去,那是一只特别的小狼,和狼后一样,雪白的皮毛,是狼王最爱护的孩子。老狼又向四周观望了一圈才再次看向小狼,说:“我也没见过虞美人,那是我们的祖辈生活的地方才有的,以前有长者说那是为死亡开放也为死亡凋零的花。”

小狼没听明白,却记住了这句话。几年以后,他和狼王还有兄弟姐妹们的关系渐渐疏离了,狼王将他驱逐出了狼群。一场和平的驱逐,没有头破血流的一战,好像只是小狼等不及长大就要到外面去闯荡一样,至少其他狼都这样认为。

小狼还记得长者说的那种花,为死亡开放也为死亡掉落的虞美人,长者说那是北方的花。小狼想看看这种无论盛放还是凋零都和死亡挂钩的花,所以小狼一路往北。在一片临近祖辈居住的北地草原上,它第一次看到了雪,雪原无垠,和它的皮毛一样白色的,这是它很好的隐藏。但是冬天很少猎物,小狼吃了不少苦头,他太小了,骨骼还在长成,大型猎物它没有办法独自狩猎,小型猎物却着实不好找。

小狼盯上了一只落单的老雄鹿,没有经验的小狼虽然险胜一筹,最后却仍是两败俱伤。小狼受伤了,委顿在原地,看着暗红色的血从老雄鹿的脖子里流出来,冒着热气沾湿它一身漂亮的白毛。小狼快饿死了,血从它的胸前一条伤口慢慢渗出,不太严重,但很疼,疼到连撕咬吞咽都会痉挛。

不远处有只小白狐狸,它也很饿,但它很聪明地在原地观察着小狼,直到小狼卧再那里很久都没有再动一下,它才小心翼翼地上前。在它靠近的时候其实小狼已经知道了,但是小狼没有动,等到小狐狸吃饱足了,在它面前探头探脑地望着它时,小狼才幽幽睁开眼睛,饶有兴趣地和它对望着。小狐狸似乎不怕它,仍保持着微微仰头的姿势与它对视。

“你不怕我吃了你吗?”小狼很好奇地问它。

“你为什么要吃了我?”小狐狸歪着头反问。

“因为我是狼。”小狼刻意露出狼牙,狼目里闪着寒光。

“你受伤了,我可以救你。”小狐狸一点也不怕,甚至低下头凑得更近了,露出脆弱的后颈。

“......”小狼收回了在小狐狸后颈正欲咬合的力道,感受到胸前温热。

小狼和小狐狸做了好朋友,那年春天,小狼和小狐狸看到了虞美人,一大片红色,像血一样的妖冶。虞美人很漂亮,小狼和小狐狸都很高兴。

高兴到小狼都忘记了长者说过的话,虞美人是为死亡开放也为死亡凋零的花。

小狼和小狐狸被草原上狼族盯上了,因为他们误入了草原狼的领地,那片虞美人。他们被狼群逼到了悬崖,小狼还没长大,但来自极北之地雪狼的血统使它的体格比起这些草原狼要大上些许。如果不顾小狐狸和狼群拼死一搏,小狼是有几乎战胜逃走的。

 

张启山顿住了似乎在等待什么,他望着一轮圆月,良久没有声音。张启山探身看到二月红靠在石桌上,头歪向一边,已经熟睡了的样子,没有问“小狼会救小狐狸吗?”

 

——小狼会救小狐狸吗?

——会。

 

张启山轻轻抱起他,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无声地叹了口气,继续道:“小狼放弃了小狐狸,逃走了,回到了原来的狼群里,对自己的狼王父亲俯首称臣。”

更深露重,好像没人注意到那一滴细小的温凉,又或者只是被刻意忽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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